世好妍华，我耽拙朴

《和王世襄先生在一起的日子》田家青　著三联书店2014年5月版

关于文物大家王世襄先生的传说有很多，其中流传最广的要数他的精湛厨艺，传得简直是神乎其技。汪曾祺曾撰文说京城一帮文化人会餐，规定每人备料去表演一个菜，看谁用料最省又能做得最美味，王世襄凭借一个油焖大葱，力压群雄。王先生的炸酱面绝技也是吓人得很，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有香港的收藏界同行派人早早候着，拿了王先生做出来的炸酱赶飞机回港，中午就能吃上著名的王氏炸酱面了。

烹饪只是王世襄先生的爱好之一。世纪之交，王先生出版了自选集《锦灰堆》，一发而不可收，陆续出了四堆：《锦灰堆》《锦灰二堆》《锦灰三堆》《锦灰不成堆》，此外还有诸多的专著，世人得以一窥王先生庞杂而精深的学问。今年是王先生百年诞辰，其唯一的入室弟子田家青出版了一本纪念集《和王世襄先生在一起的日子》，更让我们从生活、做人、从艺的角度仔细端详不折不从、雍容达观的王世襄夫妇。

田家青于1979年结识王世襄先生，其后30年间亦师亦友的交往，王先生言传身教，对田家青孜孜不倦地提携、鼓励、教诲，使他从一个业余爱好者，修养成为古典家具艺术的研究者与传承人。田家青的笔触充满了感激与温情，感激是碰见了虚怀若谷的名师，自己的学问就此有了长足的进步；温情则因为王世襄先生真诚、有趣，深得俗世三昧，彼此交往会心而无挂碍。师徒之间有着人世间最真切的情谊，清明而端正。

田家青并非一开始就得王世襄先生青眼。初识王世襄，田家青多少还有点不服气，等到他走进王家，面对满坑满谷的明代家具和各色珍奇收藏时，他已受震撼。与王先生甫一交谈，田家青立即拜服：王先生的知识面之广、专业之精、境界之高，令田家青大为惊叹。而王先生能认可并愿意教诲田家青，只因为这个后生小子有悟性，20来岁的人能对破旧的家具有兴趣，出乎意料。

田家青初登王宅，受王先生指点、提携，除了在木工技能上更进一步，还在没有语言环境的条件下自学外语，三五年博闻强记，近10年勤学苦练，终于具备发表英语论文的能力。如此的勤奋努力，是用切实的行动得到登堂入室的殊荣。对于学生的勤奋，王世襄是肯定的，他说：“不管什么行业，即使是艺术类的学生，掌握英语也是必需的。现在英语的环境又这么的好，如果连这点儿毅力都没有，将来也不可能成事儿。”他说得没错，后来田家青的明清家具研究能走出国门，跟他具备扎实的英语能力也有很大关系。

在学术研究方面，田家青认真用功7年，写的专业文章才得到王世襄的首肯。田家青后来有意编写自己感觉能够“令人震撼”的大部头著作《清代家具》，搜集整理了近1000幅图片资料，被王先生削减成具有代表性的150件。在王先生不言之教中透露出的严谨与踏实，让田先生摆脱了“好高骛远、好为人师”的自负，随后的学术研究中力求每一处都踏实严谨之至。

田家青还写到很多关于老师王世襄对自己的提携之处，介绍圈内圈外朋友给田家青认识，在田家青去美国考察博物馆藏品，王世襄除了给各大博物馆写介绍信，注明田家青是他的朋友，还给美国的大收藏家王季迁先生写信，又是托人捎口信，又是打越洋电话，让收藏家从保险柜里拿出宋元珍品名画，逐幅讲解，王先生做学问不保守，扶掖后学更是不遗余力。

30年师徒相伴，自然不全是学问与研究，更多的是生活。田家青笔下的王世襄，在学问上一丝不苟，在生活上倒是随随便便，安贫乐道，也能因陋就简，没有世家气，自然也没有酸腐气、馆阁气。处世求真求实，为人清正随和，心性开朗达观。由于相处时间漫长，田家青记录了很多王氏逸事，王世襄对金钱的态度、他的厨艺有多高妙、他的文化品位、他对中国古建第一人朱启钤的评价、王世襄与张伯驹的交往、王先生珍藏的80件明清家具出京到上博的过程……这里面的部分事迹已广为人知，大多数却是第一次面世，件件都能旁证王世襄治学为人，外圆而内方，入世极深而又出世极远。田家青的叙述京味浓郁，文字晓畅幽默，读来让人印象深刻，感佩不已。

“世好妍华，我耽拙朴”，出自王先生著名的花梨木大案铭文，也是田家青在王世襄先生逝世一周年所写的纪念文章题目。联想王世襄先生跌宕而精彩的一生，以及他在文物方面的贡献，这八个字，真是他治学与处世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