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通：宫廷家具的修复行家

修复行家郭文通副研究员是宫廷家具修复专家。他待人热情，快人快语，戏称在“冷宫”里呆了38年。当兵5年，他复员被分配到故宫，跟着师傅白锡来学习宫廷家具修复，有幸成为新中国故宫宫廷家具修复第二代传人。去年到了退休年龄，领导让他接着干，继续施展好手艺。

宫廷家具修复是相对小器作而言，其实跟木头有关的活儿，都干。比如乾隆花园倦勤斋、符望阁里的木戏台、隔扇、挂檐板、屏风等他们都参与修复。

将近40年的修炼，他修复包括紫檀莲花宝座、雕龙纹顶箱大柜等宫廷家具数百件，练就了一双精巧的手。他的细路活儿，数一数二。

他却不让我这么说。他说工作都是大家干的，尽量别写我。有好手艺、好学问的人，往往活得厚重沉稳，不声张。郭文通就是这样的人。

他详细介绍了宫廷家具修复的过程和难点，赞叹之余，我忽然明白了：修复专家不仅有绝活手艺，在某种程度上，还精通文物鉴赏及相关理论。

他修复的紫檀莲花宝座，是国家一级文物，算是宫里的重器了。过去定为明代，修的过程中，他发现断代定早了。

为什么呢?它有一个结构，龙凤榫。这个榫的制作，需要一个特定的工具，明晚期是没有这种工具的。

家具制作工艺的发展，离不开专用工具。新结构的出现，通常意味着一种新工具的诞生。为什么明代家具简单，有些人说明代家具简洁、明快、舒适，是因为文人喜好与文人参与，这只是因素之一。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是工具和工艺水平的影响。

中国家具，从7000年前河姆渡时期开始，木头就做榫卯了。但这个过程发展很慢。到唐代是一个大的变化。唐以前是席地而坐。由低家具向高家具发展。到唐结束，高家具就形成了。高和矮意味着什么?是结构的变化，加工工艺也是要变的，这需要时间的积累。

我说，您不仅是修复专家，还是鉴定专家呀。

他说，不敢当。其实，找他掌眼的朋友不少，一看包浆、造型、榫卯结构，基本一眼搞定。天天厮守着宫廷家具，眼睛“富”得很，辨假还难吗?

他认为，古典家具是中华文化的瑰宝，如果说红木古典家具是家具的皇冠，宫廷家具就是皇冠上的明珠。只有在中国这个特定的文化环境中，把它发挥到了极致。

中国人把木材做成一种文化，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贡献!

他说，国外博物馆我去过几个，大英博物馆、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等，都有中国宫廷家具。被强盗掠走的圆明园家具，说明牌上写着：某某从中国抢的，卖给了某某，博物馆又买来。有点儿“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看着就让人来气!

国外家具很讲究表面装潢，我见过英女王的坐椅，就是柴木的。它的工艺落后很多，比如圆腿，到接口处是方的。咱们明代的圆腿，有个隔间榫，什么时候解决的?在辽金时代。但英国家具圆腿到根部得变成方的，要不，交接不上，说明结构问题他没解决。

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宫廷家具修复要以最小干预手段，最大限度地保存原来的工艺元素，就是原状保护。宫廷家具的复制，也要一模一样。比如恢复皇极殿陈列，乾隆皇帝退位之后，搞了一套宝座，地平屏风等的规模比太和殿的小一些。上个世纪70年代，这套宝物被调拨沈阳故宫了。故宫要原状陈列，但不可能再“调拨”回来了。于是，由他负责全程监制完成了复制任务。

他对宫廷家具的制作及发展沿革了解很深，还对紫檀、黄花梨等红木的产地、木性等多有研究。电视上某鉴宝类节目，有的专家说，到乾隆紫檀就没了。他说，这是不对的。我查了宫廷档案，在乾隆五十九年，库存还有十八万斤的紫檀。光绪大婚时，还做过许多紫檀家具。怎么会没有紫檀呢。专家不能张口就说，要有根据。

郭文通说话挺幽默。跟他一块儿来的，好多人都走了。他说，有出息的全走了，没出息的就是我，才留下来。说完哈哈大笑，说是跟他的性格有关，他懒得动。其实呢，是他被宫廷家具的魅力所吸引，痴心不改了。我说，全世界能天天亲手抚摸、修复宫廷家具的，有几个人?他说，就是，所以我对自己干上这一行，感到挺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