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思立：这里的木头美如斯

——我国当代著名木雕艺术家、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卢思立的木雕艺术世界

《中国航班》记者 李姝昱

卢思立，生于1943年，福建泉州人，我国当代著名木雕艺术家，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自然型木雕”创始人，“中国五大木雕之一”泉州木雕代表性传承人，被媒体誉为“中国木雕界的领航者”，现任中国工艺美术学会木雕专业委员会副会长，中国工艺美术学会雕塑研究会理事，福建省工艺美术学会常务理事、高级艺术顾问，泉州市工艺美术公司研究所所长。

自古以来，木头以其朴实、温和、端正、内敛的特质深受人们喜爱。木雕艺术，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明末著名散文家魏学洢的《核舟记》一文脍炙人口，展示了木雕艺人王叔远的精湛技艺，歌颂了劳动人民的勤劳与智慧、平凡与伟大。

在当今中国木雕界，也有这样一位平凡而伟大的艺术家。他从事木雕学习、创作、研究近60年，首创了“自然型木雕”，创作了一大批艺术精品，培养了一园芬芳桃李。功成名就、年逾古稀的他，依然富于宏图大志，不断攀登新高度，只因心中那份诗一样的热忱和信念。他，就是卢思立。

为艺术而生

1943年，卢思立出生于中国历史文化名城之一—福建泉州，这里家家户户、大街小巷、寺院宫观，随处可见各类木雕，数量之多、工艺之精，令人不由啧啧称奇。家乡的大戏台边，“装糕人”面塑也是一道迷人风景。他自幼耳濡目染，加上天赋异禀，尚在泉州溪亭小学读书时，就创作了不少雕塑作品，连续三年被选拔赴海外参展，为祖国争得了荣誉。

1958年，他被保送至泉州工艺美术学校木雕专业，除了潜心钻研理论知识，还经常到市雕刻厂勤学苦练，拜在尤芳安、黄再来等木雕老艺人门下，长年累月地和木头、斧头、凿子、刻刀等打交道，练就了扎实的木雕技艺。1960年毕业，他正式来到市工艺厂木雕车间工作，这在当时是一个既辛苦又挣钱少的行当，但他乐此不疲。作为车间创作设计、技术骨干，他于1965年经厂里推荐选派，赴省工艺美术研究所雕塑进修班学习，恰逢中央美院的周荷生、孙家钵两位老师主讲素描技巧、雕塑原理、美学理论等，他顿生醍醐灌顶之感，专业素养突飞猛进。年底，他回到原厂，任创作组组长，负责全厂的木雕产品设计。“文革”开始后，大部分传统题材被禁止，企业一度陷入停产危机。他审时度势，决心以讴歌英雄人物为创作方向，首件相关作品龙眼木雕《我是一个兵》应运而生，且深受市场欢迎。从此，他带领职工积极研制新作，订单越来越多，尤其是木雕《白求恩》，一经上市，好评如潮，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厂子的起死回生。

“文革”结束后，卢思立迎来了新的人生发展契机。1979年，他的“自然型木雕”《钟馗》荣获全国工艺美展一等奖，轰动一时。《美术》、《人民画报》、《人民中国》等各大报刊、杂志争相报道他的“自然型木雕”理念。在很多人眼里，民间工匠算不得美术家、艺术家，但他和他的作品却刊登在了业界最权威的《美术》杂志上，这对于大家重新体认工匠的社会地位，无疑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受命担任市雕刻厂技术副厂长，《诗成泣鬼神》、《悟》、《铁拐李》等一系列木雕佳作相继问世，其中自然型龙眼木雕《悟》，成为第四届中国工艺美术“百花奖”评选活动中唯一一件荣获一等奖的木雕作品，在运刀与材料处理、高浮雕和圆雕结合等方面都有新的突破，抽象意蕴丰富，给人一种妙不可言的含蓄美。此外，他还带领科研团队成功研制出国内首创的仿真彩木雕工艺技术，大量出口创汇，科技成果被国家轻工业部及省、市多次表彰。1987年、1996年，他先后被福建省人民政府、国家轻工业部授予“福建省工艺美术大师”、“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

从事木雕艺术50余年，卢思立艰苦奋斗、精益求精，除了以上代表作，还创作有《大地》、《皆大欢喜》、《同根生》、《万世师表》、《梦的艺术》、《天问》、《我佛慈悲》、《童趣》、《翻身农奴把歌唱》、《羲之爱鹅》等诸多不同题材、不同材质、不同规格的木雕精品，深受业界好评、藏家追捧，其中《大地》、《同根生》、《万世师表》被选送参加了2010年上海世博会“中华艺术·国家大师珍品系列荟展”，《大地》荣获特别金奖。2011年，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举办的“盛世天工——中国木雕艺术展”中，《大地》、《皆大欢喜》双双荣获特别金奖⋯⋯以上已足以让人肃然起敬，但他的成就远远不止这些。泉州天后宫妈祖娘娘塑像、泉州南少林十八罗汉群像、千年古刹龙山寺龙柱、泉州府文庙孔子塑像等等，也都是他的杰作。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城市雕塑和陶瓷、象牙雕刻方面同样才华过人。1989年，他以中国工艺美术学会雕塑研究会木雕专业委员会副会长的身份，设计、塑成了泉州市标志性城雕“鲤鱼化龙”。这座高13.8米、宽10米的巨型石雕，由121块花岗岩铆榫焊接而成，鲤鱼、蛟龙、水浪、云彩等形象相得益彰，一派鱼跃龙腾的繁荣气象，其规模、工艺、技术难度均令人惊叹，是迄今为止我国最大的石刻球体城雕。除此，“97香港回归”、“世纪和平”、“世纪之光”、“返珠”、“李贽”等城雕作品，也将闽南深厚的文化底蕴、蓬勃的时代风采表现得恰到好处。有人说，卢思立是泉州的风景，因为他的作品比比皆是，将这座城市装扮得分外美丽。《毛泽东》、《日月同辉》、《骅骝得路》、《弥勒迎福》、《单刀赴会》、《福报如意》等则是他的陶瓷、象牙作品，件件玲珑剔透、引人入胜。木雕艺术家出身的卢思立，这一次次极具挑战性的华丽“越界”，早已成为国内雕塑界的美谈。

寥寥数刀，活木生香

卢思立的木雕创作，以人物为主要题材，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逐渐形成了高妙的理念、精湛的技艺，得众多评家赞曰，“寥寥数刀，活木生香”。例如，龙眼木雕《梦的艺术》，取材自一块宛若人脑的木头，略施几刀便得以成形，那保有虬结、裂纹的木块，此时俨然一颗装满奇思妙想的大脑，代表着梦开始的地方。樟木雕《天问》中，迂回曲折的木头纹理、参差不齐的天然树洞依稀可见，无须精雕细刻，便将一位长者身着儒衣、振臂高呼的场面表现得栩栩如生。巴西花梨木雕《弘一法师》，看似随意的用刀，足以让这位“以教印心、以律严身、内外清静”的得道高僧如在眼前。红豆杉木雕《钟馗》，以天然木料稍加雕饰而成，将一位长髯高扬、正义凛然的“镇宅圣君”刻画得形神毕肖。黄杨木雕《诗成泣鬼神》，以“诗圣”杜甫为歌咏对象，只见他神情凝重、若有所思，仿佛从大唐山河中穿越而来，带着忧国忧民的悲悯情怀、沉郁顿挫的沧桑诗句。柏木雕《童趣》，以一块天然象形木，辅以画龙点睛之技，塑造出一个小孩正在试穿大人衣服的童真场面，妙趣横生。龙眼木雕《羞》，受一根酷似人体的树段启发，仅在头部、腰部用了两刀，便赋予了木头以生命，一位千娇百媚的惠安少女呼之欲出。花梨木雕《同根生》，充分发掘了材料的形式美，以一位泉州惠安女和一位台湾高山族姑娘深情相拥为情节，表现了海峡两岸同根同祖、血脉相连的宏大主题，不愧为天赋灵感、妙手偶得之作。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寥寥数刀，活木生香”，体现出一种“自然型木雕”理念。卢思立首创的“自然型木雕法”备受瞩目。在他看来，做木雕离不开木头和刀法，“根据木头的纹理规律、形体特征、色泽变化，想象它原来在大自然中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再来因势利导地用刀，使其原始美更好地展现出来，这就是自然型木雕”。换句话说，面对一块木头，应当先立意，再动刀。这其实是要求作者读懂木头，从木头自身特点出发，充分发挥创新思维，与广泛的社会生活相联系，从而在脑海中浮现出与原木最为形似、神似的综合意象、作品雏形，再以这个意象、雏形为创作主题和方向，投入相应的思想感情巧妙用刀，不断完善，直至满意。如此一来，寥寥数刀，作品既保留了原木的固有特征，又兼备了艺术加工特性，给人一种浑然天成、别出心裁的美。

卢思立坦言，很多时候，思考过程甚至比创作过程还长，如果立意不对，就会将独一无二的珍贵材料给破坏了，因此艺术家一定要有一双慧眼、一颗巧心，善于体察原木的潜在价值，具备丰富的生活积累、必要的文化底蕴，这样才能实现对一方原木正确立意，进而创作出返璞归真、匠心独运的木雕作品，“创意对于文化产业是最重要的，好的创意能够使一件作品身价倍增，”他反复强调。除了立意，刀法也对木雕质量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他类比说，木雕不同于泥塑，削一刀就少一块，不可再生，若刀法不成熟，对材料浪费很大。一般来说，传统作品用圆刀多，现代作品用平刀多，但关键是结合题材内容因材施艺，将圆雕、镂雕、浮雕、线雕等几种雕刻技法灵活运用，以达到最好的艺术效果。

依他所见，除非一种材料十分稀缺、价格昂贵，否则木雕作品的艺术价值便与材料贵贱没有直接关系，普通的柏木、樟木、龙眼木、黄杨木等，只要立意好、刀法好，完全可以雕刻成艺术精品，即使是一块朽木、废料，只要认真构思、充分利用，也可能化腐朽为神奇，变成赏心悦目的木雕摆件。相反，即使是巴西红木、非洲楠木、小叶紫檀、海南黄花梨等这些珍稀木料，若开发不当，也可能归于平庸。总之，与材料相比，工艺才是木雕作品的深层价值所在。

传承木雕技艺，心系行业发展

泉州作为历史文化名城，有着悠久的工艺美术传统，但随着时代变迁，那种“学徒络绎不绝，批售熙熙攘攘”的热闹氛围渐渐消退，许多民间工艺濒临失传。以木雕为例，“社会变革使手工木雕越来越边缘化，但它的文化价值显得越来越高。作为一种极具代表性的文化遗产，其传承自然十分重要”，卢思立每念及此，便不禁忧心忡忡。他认为，工艺美术之所以处境尴尬、后继乏人，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在高科技、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人们难免会对古老的手工有所忽视，二是学艺过程大都十分艰辛，要想熟练掌握全套技艺，必须投入大量时间、精力，许多人因此望而却步，或半途而废。三是市场化程度较低，从业者往往收入微薄，甚至不足以养家糊口，遂纷纷选择另谋生计。

面对工艺美术的传承难题，卢思立以身作则，一方面多次就有关事宜向当地政府呼吁，对于促成《泉州市传统工艺美术保护发展规定》的出台立下了汗马功劳，一方面为壮大人才队伍建言献策、躬行践履，“泉州新近落实的大师带徒授艺津贴制度，有助于普及工艺美术精髓，是促进行业发展的有效途径，”他表示。事实上，早在上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他就陆续招收了蔡金赐、黄泉福、王国建、郑君亮、倪世杰等四批学徒共67人，其中不少人已成为省工艺美术大师、国内知名企业家，2012年，黄泉福还成功当选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弟子学有所成，卢思立的欣慰之情溢于言表。谈及育人心得，他坦言，“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如果对木雕没有兴趣，就不要勉强为之，即使学了也可能一无所获”，除了兴趣培养、抛砖引玉，他更是将人格塑造作为首要教育目标，在年深日久的言传身教之下，引导弟子养成宽厚仁和、刚健笃实的精神，进而成为德才兼备的社会栋梁。

为了更好地传承木雕技艺、弘扬传统文化，卢思立高瞻远瞩，在“师父带徒弟”模式之外，策划成立了“卢思立艺术馆”，于2010年2月5日正式开放，为人们认识木雕、熟悉木雕、学习木雕提供了一个优秀平台。它位于泉州市清濛工业区兴泰路，占地面积8亩，展厅500多平方米，内置风格由大师本人亲自设计，收藏陈列了他从艺50余年来所创作的数百件木雕精品，置身其中，琳琅满目。回顾半生的辛苦和荣耀，卢思立感慨万千，“泉州木雕作为‘中国五大木雕’之一，源远流长、独有千秋，我为之付出的心血都是值得的。学海无涯，艺无止境，希望在有生之年，还能为家乡、为祖国木雕艺术的发展贡献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