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收藏界朋友(图文)

陈柏森

2004年，老周觅得一张红木阴木金丝楠木千拼书桌，并在第一时间告知了我。我搬回家后在半月内又退回到了他府上，关键是经济实力跟不上，眼力也欠火候。后因动迁，老周将此桌转让给了朋友，朋友再转让，据说最终在中国嘉德以115万元价格拍卖成交!

自己爱诗，又喜欢收藏，便有不少诗人朋友，也有不少收藏鉴赏家朋友。诗人多是文绉绉的，说话细声细气；而收藏鉴赏家邀你赏鉴古玩时，则大都言语滔滔，眉飞色舞，令观者不知不觉中燃起占有之欲火!

近日，应明清家具收藏鉴赏家周福何、周宇之邀，我与夫人去他们位于松江松南路的别墅。周福何1966年起迷恋古物，时间已长达四十年，圈子里习惯称其“老周”。周宇，其子，今年三十四岁，自十四岁弃书入行，至今也已整整二十个春秋，其鉴赏眼光之锐利，绝不输于老周，我们都呼其“小胖”。

自老周父子俩从杨浦区东南角的辽阳路动迁到此地，我们已很久没再见面。不见面的原因，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是其一；但更重要的是他们收藏的那个明式螭虎龙纹架子床转让给了新加坡朋友，使我平添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我很爱此床，此前常去他府上，多半是去赏床而非看人。床既去，心已凉，登门的欲望也就淡了！近接“小胖”信息，我的心如惊蛰后的蛇又渐渐温热起来：

“好久未与柏森叔相见，十分想念。两年半来，父亲与我倾多年所积金银，耗尽精力，开废爱车，走遍了苏州、无锡、扬州等地区，寻访了当地实力派收藏名家与隐士，蒙众友抬爱，觅得惊世重器，如明黄花梨镶云石面古墩一对、明黄花梨奠基式面条柜、明黄花梨云头纹斜肩榫平头案、明末清初紫檀镶云石面暗屉画桌、清早期黄鸡翅三围子鼓腿彭牙软屉罗汉床、清早期铁梨木浅浮雕薄意山水书房四条屏，清中期红木刻查士标题诗文方角柜，等等。”

至此，他仍言犹未尽。信息再续：“更有众多明至清三代的竹木牙角器等文房珍玩，包括明铜错银丝石叟款伏虎罗汉造像、清乾隆官造铜镏金十一面千手观音造像等。”

说实话，接此信息，我的心只颤动了一下，真正激发起我携夫人急于登门之愿望的，还是下面这一信息：

“柏森叔，我知道你为我那个转让的架子床一直耿耿于怀。但古玩玩得是缘分，正如有情之人终会成为眷属。自架子床转让给那位新加坡朋友后，我常受邀去他家品茗，也借此机会可一赏那床。那床由于制于乾隆之前，所以无法出关。我正与新加坡朋友协商，拟以当时转让价加利息把它赎回来。”

好久不见，老周比以前似乎更瘦了，而“小胖”则又胖了不少。寒暄后，环顾四周，好像进了博物馆，满眼都是古董。我们欣赏到不少明清家具，也上手看了不少杂件，尤其是那尊满身乌色的黑漆古无量寿佛，令人爱不释手，连连赞叹!

老周父子都是性情中人。我的藏品不少都来自他们割爱。“小胖”说：“你我两家已相交十年有余，如今各自入藏颇丰，我父亲也颇感自豪。”事实上，两家相比好似登楼，他们已上十楼，我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爬到三楼而已!在他们身上，我确实学到了不少知识，特别是那些绘声绘色的口语化表述，生动，形象，令人入耳不忘。他们把家具倒棱处说成“韭菜边”，大挖腿内翻马蹄说成“香蕉腿”，竹爿浑边框说成“指甲圆”，难能一见的东西说成“一等一流”……

老周有一位贤惠夫人，也热衷于收藏，不幸已病逝多年。临走前，她把周宇拉到床前，嘱咐他在收藏这条路上一定要走到底。为能入门，他萤雪十载，秉烛寒窗；为求一物，他因囊中羞涩竟卖出心爱的“宝马”敞篷跑车；怕与珍品擦肩而过，他缠着藏家谈价可以整整一夜!

年少失母，又尚未成婚，老周在赞赏其爱子的同时，也不无伤感。他调侃地说，我已老了，好想有个第三代。没有第三代，今后我走了，周宇走了，这些藏品就被居委会的老头老太们扔上卡车不知送到哪儿去了!

其实，“小胖”有过几次艳遇，有的见他痴迷收藏，便拂袖而去;有的他嫌太俗便分道扬镳。仅举俗的一例：女问：“你做什么工作的？他答：“我做老红木家具的。”女不解：“哎呀!连打折的新红木家具都没人要了，你还做老红木家具啊?!”

他转述完后无奈地耸了耸肩，又笑了笑。我说，我也碰到过类似情况，但对象是一位同性朋友。那天，他登门祝我乔迁之喜，见我满屋子都是明清家具，便踌躇满志地说：“我借搬家之机，早已把旧家具扔掉了。你倒还凑合着使用?”

说着说着，我已全然不顾经济实力能否承受，建议他俩割爱一件香几于我。此香几长69㎝，高83㎝，四平面作工，拐子纹花牙，四侧则为回纹绦环板，腿部下端是桥梁式托泥，龟足，整体有一种萧疏淡雅、脱俗超然之美，每一根线条都是当年文人雅士心境的外化，成为有意味的形式，是典型的明式苏作，当为清中早期制品(见图)。

“小胖”见我喜欢便接口：“先拿回家去玩就是了，手头宽裕时再给钱!”

当然，我们也有龃龉之时，不是为了金钱，而是因为一念之差失去了“一等一流”的东西。2004年，老周觅得一张红木阴木金丝楠木千拼书桌，并在第一时间告知了我。我搬回家后在半月内又退回到了他府上，关键是经济实力跟不上，眼力也欠火候。后因动迁，老周将此桌转让给了朋友，朋友再转让，据说最终在中国嘉德以115万元价格拍卖成交!为此事，周宇至今还不能释怀。年前他发信息给我：“我为少赚100万元整而郁闷，更为柏森叔已放进书房再拿出而心痛!”

事后才知道，经鉴定，此桌乃为清雍正千拼龟背纹书桌。

握别时，周宇的几句话又令我感佩不已：“柏森叔，我生活坎坷，家庭人员又少，父亲正一年年地老去。所以，在明清家具收藏领域，我虽已清楚我自己的位置，但做一个善良的、有信誉的、有眼光的、有好藏品的、有人缘的艺术品经纪人，才是我人生的目标。”

回家路上，我夫人感慨地对我说：“老周父子俩对古董的赏玩，已进入一种境界。”

我手捧着心爱的香几，对夫人说：“周宇越来越成熟了，少了商人气，多了好品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