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过去探索明清家具的历史文化

厚厚的绒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国家博物馆北九号展厅里，“大美木艺”中国明清家具珍品艺术展在一片静穆的氛围中铺陈开来，为所有前来“探秘”的人掀开明清时期生活的一角面纱。他们的休闲生活实实在在地惊呆了我……

历史，总是缓慢而不间断地将每一寸时光抛丢到过去里，把未来变成曾经，化万千可能为不可逆转，它是如此喜新厌旧，残冷无情。

六百年前，当明清两朝帝王日夜做着他们的长生梦，当贫贱百姓恓惶地操磨着他们的苦生活，或许，他们都曾笃定地认为，世事将如此一成不变地往复着，有谁能料到几百年后的今天，他们早已被历史的烟尘掩埋，成了太过遥远的几卷黄纸，存留在人们无缘触摸的往昔里。那个年代的贫穷与富有，早就随岁月化成了春泥，甚至虚幻得让人怀疑，它真曾存在过?是的，它留下了桌椅、棋盘、箱柜、插屏、香炉……让我们追忆。

明清家具作为一种极特殊的载体，浮沉在年月的河流中，却始终未曾搁浅。它作为历史坐标，忠实地记录着那个飘摇年代的美学趋向与生活哲学，兴与衰，都藏进了那一道道细密的暗色木纹里。在国家博物馆9号展厅里，人们有幸见证。

明式家具风格简洁明净，清新雅丽，多将着眼点聚焦在造型与功用上。它以不事雕琢的鲜明个性刻画木色纹理，突出一种自然美。观赏明式家具，人们总能隐约体悟出一种文人气息——干净利落的文人风骨。而清式家具则极尽雕琢之能事，以精湛的雕工及雍容的贵气流传于世，力图凭工艺技巧的繁杂运用营造出视觉的冲击美感。它或许不够实用，或许不够合理，但却必须华贵无双。这是长久以来人们对明清家具的普遍认识，它们的区别被太多专家框在条款里，形成了一种常识性认知。但这种认知真的不容置疑吗?事实未必如此。

在国博展出的这批明清家具珍品中，人们会在角落里看到一个黄花梨五屏风式麒麟送子纹镜台，这座镜台成于明后期，但如果不看标识牌，恐怕会有不少人以经验断言，自信地将它化为清朝遗物。

细看镜台，麒麟送子纹遍布镜台的大半部分，造型也不见简约之风，而是充满了柔态的娇媚。台面早已失了原来鲜亮的红色，被层层脂粉浸润的泛起了白色，无论如何都拂拭不去。女子，从古至今都摆脱不了“女为悦己者容”的温情囚禁。她们的细腻是揉进了骨子里的，滴落的泪、曳地的裙、遮面的团扇、憔悴的脂粉……岂止这些?凡是女子所持之物，无论哪个年代，都绝不缺少精致的修饰，从胭脂盒到梳妆镜，哪怕是些衷情于淡梳妆的愁女子、懒女子，都要拥有一处细致精美的梳妆台，在爱美的女子面前，还哪有什么明清之别?所以，千万别说明代家具只有木之本色，它们还有极富情调的雕琢呢。

没有哪一种概括能够包容一个时代的全部，例外，无处不在。

现代人也许很难想象，在六百年前那个没有电力没有网络的年代，人们究竟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是不是时间也被百无聊赖拉得悠长了呢?走在这间明清家具展厅里，一件又一件的展出家具彻底否定了这种肤浅的推断。原来，他们的日子过得惬意得很啊!

在进门几步的地方，一张明晚期的紫檀折叠式棋盘平整地铺在黄花梨方桌上，折痕边缘的红漆早被岁月剥蚀精光，留下木的底色。目测一下，折叠起来的棋盘或许只有方砖大小。想来他的主人必是一位酷爱博弈的雅士，常在午后慵懒的时光里抑或傍晚柔和的余晖中，夹起这块“小方砖”踱步来至庭院，将它铺在石桌上，静静地等候他的棋友前来赴约。

这种优雅的生活方式如今已渐渐消失在我们的生活中了，人们不再追求这种闲逸的情调，亦不屑于细细品咂隐含在对弈搏杀里的为人处世之道了。古人视琴棋书画围拢起的雅韵为精神至宝，像鸟儿爱惜羽毛一样爱惜他们点染风骨的世界，只可惜，这些早已被我们放逐荒漠了，就连在感叹中偶尔向往的人，也少得可怜。看似聪明的今人，似乎在执着地追逐着一种被古人嗤之以鼻的生活。

当我们真正试图沿着历史的流线游走时， 会发现一条曾湍急澎湃的支脉日渐稀微，已至干涸，人们将这条支脉命名为信仰。中国是一个有着悠久信仰文化历史的国度，从信天地信神明到信儒道信禅佛，中国人凭借精神园地的丰润顽强地挺过了太长太久苦难的岁月。

不仅是平民百姓，就连高高在上的封建帝王也不例外，为了江山永固，他们甚至不辞辛劳，每日焚香礼佛，一早一晚，不间断地进出佛堂。他们坚守的是一种民族精神的延续。从浩繁的史册中，我们清晰地看到历代帝王一日日一年年一代代谦卑地匍匐在佛祖脚下。这次明清家具珍品的展示，为我们打通了一条隧道，走进去，看到的是他们无比虔敬的精神世界。

国家博物馆在这次展出中向来人展示了一件黄花梨三弯腿如意足供盆，它端正地摆在黄花梨独板翘头案上，盆身有斑斑点点的灼伤，残存下一种暗黑色的不合群的疤痕，昭示着数百年前世人虔诚的焚拜。它经过了悠长的岁月与近乎顽固的愿念洗礼后，漫溢出神秘的色彩，供盆内被香火熏黑的花梨和被香灰裹附的红漆交叠在一起，让人辨不清面目，它的年纪的确很老了，老到让人心生敬佩。不知它曾受谁请托，又承载着多少沉甸甸的祈祷，路远迢迢地走到今天。

我们的民族有太多值得后人骄傲的文明，每一次探索的开始都意味着人们对现状的不满，也意味着人们对进步的追求，先人们正是在这种不间断地甚至强迫式的成长中，为我们留下了异常富庶的物质财富与精神财富，珍惜并传承，是我们唯一能做的致敬。

整个展厅看下来，最让人震惊的恐怕当属那张黄花梨螭纹双层烤肉桌了。烤肉?!的确有些匪夷所思。如果不是这张清早期保存下来的烤肉桌实实在在地摆在人们面前，又有谁能相信，我们的祖先居然还曾大汗淋漓地围在桌前分享烤肉呢?架起一堆柴，点上火，以树杈为支撑烤食野味，这样的场景我们或许并不陌生。但用如此规整的两层烤肉桌“文明”烤肉，无疑是人们远离野蛮的最好证明。

这张烤肉桌桌腿磨损严重，显然是时常搬动与使用的结果，第一层桌面正中一孔大圆形镂空，下层对应处可放置炭火，木纹粗糙，有不小的木缝，或许是极度高温与骤然降冷使然吧。与旁边的独板平头案相比，它显得渍迹斑斑，却也不失身段，桌边团绕着螭纹，给进食者十足的观感享受，中国人就是要活出一种讲究，哪怕是在推杯换盏与杯盘狼藉之间，这种讲究也绝不会失了风度。

木是有情物，生于尘土，复归尘土，枯荣之间轮回了千年，才在痛苦的折磨削损间定下了容颜。又经数百年之飘零，被岁月啃噬掉所有艳抹浓妆，素颜，木情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