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官皮箱的起源与演变

历史上真实的官皮箱并不是梳妆小木匣，而是明朝政府参照蒙古人的马背漆皮箱制作的一种朱漆便携式官用皮箱。

人物名片：朱宝力，1971年进入北京金漆镶嵌厂，曾任修旧组负责人，2002年成立万华堂明清漆艺工作室，现为中华文化促进会木作工作委员会委员。

公元1644年，清朝入关以后，长城撤守，明朝官员的服饰、仪仗和器物大都被废弃，如乌纱帽、圆领袍，朝笏、步障等等。官皮箱也难逃厄运，多数遭到毁损或者贬漆成黑色，不再具有明朝官用器物的权威了，三百多年后，就连它的本名也被张冠李戴到了梳妆小木匣上。而在历史上，官皮箱既是明朝官府的专用器物，也是真正的文件皮箱。

图1 明初 朱漆官皮箱，长72厘米，宽44厘米，高49.5厘米，形制初具，配有简单的底座。

图2 元代的马背便携式漆皮箱

官皮箱原为明朝的官用书箱

历史上是否真的存在过一种用牛皮制作的官用书箱呢?答案是肯定的。笔者在修复明清漆饰家具的长期工作实践中，对其源头流变潜心进行探索，初步为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官皮箱揭开了神秘的面纱，它原来是明朝官员用于盛放文件等物的一种拱顶鼓腹的朱漆便携式官用皮箱(图1)，造型起源于元朝蒙古贵族的马背便携式漆皮箱。在美国纽约的布鲁克林博物馆里藏有一件元代的漆饰皮箱(图2)，长72.1厘米，宽38.1厘米，高43.8厘米，造型拱顶鼓腹，色彩对比浓烈，具有蒙古民族的审美风格。其表面银锭式的搭袢上有捆扎的痕迹，适合搭在马背上面驮载。从造型上可以看出，它应该就是明代朱漆官皮箱的原型。

公元1368年正月，明太祖朱元璋扫平南方群雄之后，在南京登极称帝，建元洪武，国号大明。他命令大将徐达、常遇春率师北伐。明军在朱元璋“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的檄文鼓舞下，士气高昂，一路势如破竹。洪武元年(1368年)八月初二，攻克元大都，改名为北平府。“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从此雪尽八十九年前南宋厓山之败所带来的民族屈辱，结束了亿万汉族百姓被蒙古奴隶主残酷奴役的悲惨命运。此战虽然将元顺帝驱逐到了漠北之地，但其残余势力仍很强大。为了阻止元兵南下掳掠，徐达督领兵丁民夫们修筑起了宏伟的明代长城。由于明军沿着长城万余里布防，路途遥远，军饷宝钞和机要文件的安全运送十分困难，迫切需要一种坚固、轻便、防雨的容器来加以盛载，于是参照蒙古人的马背漆皮箱设计制作了一种庋具，表面髹涂代表明朝官方权威的朱红大漆，这就是几百年来民间百姓口口相传的官皮箱。

官皮箱与普通的木胎皮箱不同，这种皮箱是脱模制作的，即用生牛皮蒙在模型上用皮条线缝制，牛皮干硬后取出模型，用木条做盖枨、箱口及底座，相对较轻，便于携带。牛皮胎制成以后，还要糊麻布，做漆灰底(做血料灰底者则必饱浸桐油)，然后髹漆多道，故箱子的耐朽性极强，特别坚固。其锁插为厚实的铜铸件，有的还采用了双搭扣保险，在出土的明代王墓随葬器物中就有类似的铜饰件，但在民间的箱子上尚未见到。除了做成较耐水的灰漆表层之外，其箱盖的造型为拱券式，不会存水，而且箱子的里口特别高，其铜饰件在安好后，往往还在箱里贴皮封固并髹漆，真可谓是滴水不漏。这样，天气再恶劣，里面的机要文件、军饷宝钞等重要物品却能安然无恙。此外，它通体圆滑无棱，制作时要比方形费事得多，但便于捆扎系绳担挑;也可以成对套在箱袱中搭在马背上驮载，对马匹不易硌伤。

图3 明中前期 朱漆戗金缠枝莲龙纹御用皮箱

图4 明中后期 朱漆戗金凤凰花卉纹官皮箱

官皮箱虽然都是官造，但也分有等级。皇帝出狩时携带的御用皮箱饰有龙纹，皇室贵族携带的豪华皮箱饰有凤纹，而官员携带的办公皮箱则平素无纹。例如，明中前期的朱漆戗金缠枝莲龙纹御用皮箱(图3)，长82.5厘米，宽52.5厘米，高55厘米，通体清钩戗金缠枝莲五爪龙纹，其铜饰件花纹是浮雕鎏金的，龙纹具有明中前期风格，年份约在正统年间左右。此箱为孤品，尚未见到年代晚于明中前期的实物，应该与正统十四年(1449年)土木堡之战明英宗被俘，此后明朝皇帝不再亲自出征有关。又如，明中后期的朱漆戗金凤凰花卉纹官皮箱(图4)，长83厘米，宽52厘米，高56厘米，通体清钩戗金凤凰缠枝花卉纹，其铜饰件是镂空錾花的，年份约在明中后期，成对发现于四川西部，或许是亲王就藩或者公主下嫁时携带出京的。

正统官皮箱的制作终止于明末

官皮箱有一个逐步完善的设计制作过程。明初官皮箱的底座仅为一圈垫木，箱盖则为实木蒙皮，分量尚比较重。稍晚一些的官皮箱底座底座加高，并且做出了凸凹曲线，出现了类似壸门的雏形(图5)。再往后的官皮箱底座上则挖了壸门，并在壸门的前后钻有四孔，以便穿绳捆扎。明代中期左右，官皮箱设计制作才完全成熟，箱盖也改成了脱胎制作，内以木条为托衬，减轻了重量，更加便于携带。同时箱子的里口进一步加高，增强了防雨性能。原来的合页式铜铰链已经不便使用，改成了套环式(图6)。

图5 明早前期的朱漆官皮箱，铜锁插为双搭扣，底座加高并做出凸凹曲线。

图6 明中后期朱漆官皮箱的背面，铜铰链为套环式，打开的明中后期朱漆官皮箱，箱口加高，箱盖有枨。

明朝的典制以全朱红为官用器物的标准颜色，民间不得僭用。此种官皮箱的漆色除极个别的因经费不足只髹了衬底的石黄漆之外，均为明朝官器的全朱红，民间的作坊绝不敢如此长时期、大规模地犯禁，仅此一点，就已经足可以将其定名为“官皮箱”了。此外，它的形状有些象棺材，“棺”、“官”二字同音，民间常作谐音的比喻，在百姓们眼里，这种官员携带的棺形皮箱最形象的称呼则莫过于“官皮箱”了。

图7 明末 朱漆官皮箱

但官皮箱的制作终止于明末，明末朱漆官皮箱(图7)，长79厘米，宽47厘米，高51厘米，制作比较草率。它的外形不太规整，披灰较薄，箱内没有规范地进行糊麻布披灰髹漆，只是简单地糊布条后刷了一道黑漆，铜饰件也很纤弱单薄。其箱盖上原有刀砍的大洞，很可能是南明政权之物，曾经历过明末清初战争的劫难。

史书记载的“官皮箱”实为梳妆匣

明清家具研究书籍上所陈述的“官皮箱”既非皮制，更非官用，部分箱内还留存有铜镜支架(图8)，属于梳妆器具。尤其是漆绘的官皮箱，多绘有男女情爱、母婴嬉戏的题材，清楚地表明了它就是闺中之物——梳妆匣(图9、图10)。这种设有多个小抽屉可供妇女挑拣首饰梳妆用的器具，自明代开始流行直至清代中期逐渐退出流行，其名称虽然写法各异，但在明代的《天水冰山录》和清代的《内务府现行则例》等多种历史文献中，皆被称为“拣妆”。无论为女子使用抑或为男子使用，它都是私密的个人奁具，并不属于官员办公器具的范畴，与体小而周方的官印匣有所区别。自明代起，拣妆内部的结构格局就已经形成了，入清以后，只是外观的流行式样有了一些变化，例如，外开门取代了内插门，菱花或圆形的面叶取代了横长方形的面叶。至清代中期，水银玻璃镜开始普及，拣妆便逐渐为功能近似的玻璃镜支匣所替代。

图8 清18世纪 黄花梨花卉纹镜架官皮箱

图9 明作黑漆描金吹箫引凤图拣妆

图10 清作黑漆嵌螺钿加金银片吹箫引凤图拣妆

由于拣妆的本名佚失，张冠李戴的官皮箱又不慎被载入书籍之内，以讹传讹，乃至于约定俗成。对此质疑的学者早已有之，许懿禧先生指出，官皮箱是官员盛放文件的书箱。张德祥先生早年曾经就他老师的这一观点去民间走访探察，他从北京通州的回民老太太对过去出嫁时的回忆中得知，目前“史书记载的”“官皮箱”其实只不过是梳妆匣而已。(参见春元、逸明编著的《张说木器》)。

另有清早期鲁作的黑疙瘩漆内插门拣妆，在其插门上刻有一副对联：“外有工师巧，内装精简物”;横批是“修俊开装”。这副对联不仅点明了该器物的功能是梳妆之用，还巧妙地将“简装(拣妆)”二字嵌入对联之中，极富生活情趣，同时也为明清时期的官皮箱和拣妆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