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心里的雾霾最可怕

顿子斌

去年夏天，在一次聚会上，我即兴作了一批抽象水墨画。由于当时没有带印，这批作品未钤印章便被藏家“收”了，甚至“藏”了起来。时隔半年，我于上周六去藏家处将印补上了。而后不顾藏家反对，我把其中自己比较满意的两幅作品收回。回收了自己喜爱的作品，我的心情“倍儿爽”。不想，在驾车回津的高速公路上遇到了雾霾，见不到天日，我的心情由艳阳高照转为乌云密布……

雾霾成了近几年颇为扰人的问题之一。它集中发生于近三年，而且愈来愈频繁、愈演愈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其实这个问题在七八年以前就已经有预兆了。只不过，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我们一直感觉不到境况危险而已。我的一位大学同学在美国生活了16年。前段时间，他回津探亲，但是只呆了一星期就呆不下去了，说空气中有股“哈喇味”(刺鼻难闻的味道)，嗓子无法忍受。他的母亲问他：“你可是土生土长的天津人，怎么就不适应天津的气候了呢?我们怎么就没感觉呢?”

雾霾问题表面上是天灾，其实是人祸。这“人祸”的根本原因不外乎两个方面。一是短视。官员们持片面的政绩观、发展观，只要GDP，不管大气和百姓哭泣。政绩上去了，他们便可以被提职;但环境恶化了，乃至癌症村频现——这无异于谋杀或图财害命——却从来不见哪位官员因此而受到追究。二是虚荣心。拿买私家车的例子来说，在中国，普遍存在盲目攀比的心理，即使不需要也买，而且要买名牌和大型轿车，哪管能源清洁与否、对空气质量影响大小!

短视、虚荣不仅是引起雾霾的深层原因，而且它们才是真正的“霾”。所以，治霾当先治心。心中无霾，则大气无霾。

书画自古以来被称为“心画”“心印”，是内心情感的反映。它们与短视、虚荣共存一“心”。由心底产生的雾霾根深蒂固，当然比大气雾霾更难根治。

举例来说，如今的书画市场基本还是传统的天下，搞传统书画不用冒风险、来钱快——这可以说是画家心中最严重的“霾”。

一天，我和评论家刘虹莹女士在电话中讨论起这个问题。刚从杭州和广州回来的她感触很深地说，搞创新太难了，哪怕只是与传统有一点点的不同。她还说，其实无论是文化艺术还是政治，搞创新都很难。

早在十几年前，有人就撰文分析说，现代艺术过于繁荣会冲击传统艺术的市场，尤其是某些协会领导的市场，所以这些领导不能眼看着现代派或新派“做大”。当然，相对而言，美协算是开放的。其实，不必把捍卫传统看得那么高尚，也不必动用千军万马去捍卫传统。真创新、有创造力的书画家毕竟不多，而创造力不足又想靠书画混饭吃的人不去捍卫传统又能干什么?向市场看的人热衷于竖起传统这面旗帜，俨然卫道士的样子。国画界就有这样的“旗手”。他们无心探索，仅凭抄袭传统、模仿他人，忽悠了观众，忽悠了买家，赚得盆满钵满。某些短视的高校学生，靠着仿制导师的作品居然也迅速赚得腰包鼓鼓。

显然，当今很多书画家心头已然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雾霾，云烟缭绕，挥之不去。某美院有一对夫妻：丈夫是一位颇受评论家好评的富有创造力的油画家，但是作出的画并不好卖;妻子是某位“旗手”画家的弟子，虽然没有个人风格，但每平尺3000元一点也不愁脱手。妻子对丈夫冷嘲热讽，丈夫每每尴尬万分。齐白石曾言：“学我者生，似我者死。”但是在国画界，在雾霾的蒙蔽下，大家以能“克隆”为荣，且风气日盛。

创新而不被认可的结果有两种：一种是怀揣自己的创新理想行进在羊肠小道上，披荆斩棘，一往无前;一种是放弃创新，转而择一条多数人在走的路，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柳暗花明。据我所知，有一位年轻时搞过现代、搞过探索的画家，由于在市场上的状况不景气，摇身一变，把自己装扮成一位传统的卫道士，反过来堂而皇之、振振有词地攻击现代派和其他新派画家。我“有幸”听过他的一次讲座，讲传统幽默风趣，抨击现代派画家义正辞严，不知底细的学子被他感动，对其奉若神明……

如果短视与虚荣只是个人问题，那么耽误的只是个人和弟子。但若协会领导也如此，则危害的可能就是艺术史的进程了。

2012年4月的一天，在某位书画家的水墨艺术研讨会上，老、中、青三代评论家济济一堂，对书画家的水墨艺术进行了热烈的讨论。他功力深厚、大胆泼辣的现代水墨艺术被业内人士大为赞赏，目光长远的评论家们对他的艺术成果也颇为赏识。但与会的评论家和嘉宾纷纷散去后，书画家和几位朋友开始吐露心扉，说起了悄悄话：“我骨子里不是一个很前卫的人。有这样的成果，可以说是被逼的。”可以说，他的现代书法在书法界是接受度最大的，国际影响力也不小。在很多次全国性书画大赛中，他也获得了不错的成绩。但他自己和很多人都认为，他并没有得到应得的更高的荣誉。比如在某次全国性的中青展中，有评委认可他的作品并认为应得一等奖;但由于他的作品现代性太强，其他评委认为，如果给他太高的奖项，将来艺术家会向这条过于“大胆”的路上靠拢，这太冒险了……

我们不是提倡“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吗?如今的艺术开放程度为何反而倒退到改革开放之初了?甚至连那时也不如!是高瞻远瞩还是被雾霾遮住了眼睛?

上述那位书画家，如果按照他的实际水平，我认为应该被选为国家级书画协会理事。但他说，如果有了这样的头衔，他不会奋斗出如今的成果……被领导的短视之霾蒙蔽，祸耶?福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