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乌木的传奇梦

张盈

张盈(南非)定居南非，一半为家庭主妇，一半为创业青年。

我在远离城市的高速公路旁见到了非洲乌木的一个雕刻小作坊。

说它是小作坊也远远抬高了它的“品相”。它不过就是一个五六平方米大小、只有三面砖墙的一个铁皮房，其中一面墙还被两周前的一起车祸撞出了一个大洞。雕刻艺人兼老板、来自莫桑比克的安德鲁斯说，本来这间作坊也是他的卧室，可是当那辆车失去了控制一头冲进他的屋子，把他吓得立即决定再也不住高速公路旁。于是他回镇上找了一处房子住下，白天再来这里“上班”。

作坊的两旁摆放着巨大而又夸张的人物木雕作品，有的在头顶长着长长的大象鼻子，那是自远古以来动物崇拜的部落特征。每一个人都有着宽广突出的额头，显得那么谦恭而古朴。背后是宽广的非洲原野，映衬得这些古拙的人物更像是在时间长河里遗落的某些线索，指引着每一个来非洲的人，去怀想那些苍茫而混沌的岁月。

然而最吸引我的，还是安德鲁斯的乌木作品。

非洲乌木，翻译为英文是African　Blackwood，它只生活在非洲的热带原始森林中，生长极为缓慢，一棵碗口粗的乌木树至少需一两百年的光阴才能长成。

我在去探望安德鲁斯前做了不少功课。乌木还是“Tree　of Music”(音乐之树)，因为它是用来做木管乐器最卓越的材质。乌木树高达十几米，剥开树皮，树干的部分一开始呈现深紫色、紫红色或红棕色，伴随着浓郁的紫檀木类的芳香，短短几秒钟，裸露在外的树干便全部变为纯黑色。它密度高，坚硬如铁，被誉为“木中钻石”。

用这样的“钻石”雕刻艺术品，难度可想而知。一块坚硬密实的木头，安德鲁斯要先用斧头砍出粗糙的外形，再用凿子、锉刀等工具细致地雕刻，等到那些栩栩如生的细节都呈现出来后，再用砂纸打磨。一件小小的乌木雕刻，需要花掉安德鲁斯一个半月的时间。

把这些细腻、泛着清冷之光的雕塑握在手中，丝毫感觉不到木质的粗糙，它更似一块温润的黑玉，滑腻而清净。

安德鲁斯做雕刻已有十多年。当他还是一个少年时，便在家乡昏暗的小草房里，看着父亲一刀一凿，年复一年雕刻那些丛林里的动物。父亲见他安静，有时也将乌木递给他让他试着雕刻。而安德鲁斯，更似浸染了这些乌木的宁静与淡然，他爱着这片家乡的丛林，爱着那些被他称作朋友的野兽，爱着房间里那个被家人宣泄快乐的兽皮鼓，更爱着手里的刻刀。

他25岁那年，父亲去世。无尽的丛林，荒芜的原野，贫穷的家乡和国度，似乎成为他们永久的生活归属。可是，他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守着路边两棵自然长成的老核桃树，以卖给旅游者为生。他毅然奔向南非淘金，想在这个非洲最富饶的国度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带着从莫桑比克家乡找来的乌木，我不知道他漂泊了几个城市才来到我们的小镇。他仅仅在宽阔的国家级高速公路旁边搭了这么一个铁皮屋，独自住了下来。没有水，没有电，仅有一张已经磨损得很旧的兽皮鼓，还有那一排雕刻工具。夜晚降临，却还有来来往往的汽车声告诉他，他已远离了家乡，到了南非，已在自己梦想的路上。

我看着他的全部家当，约四十多件乌木的人物雕像，七八十件河马、大象、犀牛、狒狒、长颈鹿的雕像，另外还有许多用南非当地的木材雕刻的动物和脸谱。

我笑着说，我想买你的作品。

他有点羞涩和紧张，轻轻地问：“你想要多少?”我说：“全部。”他没有说话。我知道他有点不舍这些诞生于他手中、在最寂寞时陪伴过他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