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人工而成于天工的元断纹漆床

五百年一遇的蛇腹断纹

提到中国古家具，人们会想到卖出千万天价的黄花梨、紫檀家具，想到王世襄先生的《明式家具研究》。当然，发端于明代的黄花梨家具确为瑰宝;王世襄对明式硬木家具研究的成就亦登峰造极。人们想不到的是，在中国古代家具历史舞台上，真正的“男一号”、“女一号”却并非近几十年被高唱赞歌的黄花梨、紫檀家具，而是被沈从文认为对中国文化的“重要处不下于丝和瓷，却比丝和瓷应用广泛而深远”的““漆工艺”家具。七年前我在浙江邂逅一张漆床，在研究后发现被喧宾夺主的唯材质论掩盖的漆工艺家具实乃古家具精华，而断纹家具则堪为绝响。

这张罗汉床和清代流行的书卷式不同，造型和画面均简洁、古拙、大气，体量硕大，三爪龙足连云纹的床腿符合元代器物特征。特别是漆层既厚且亮，远看如崭新的轿车漆面，近看则布满深刻、均匀却不剥落的断纹。古人称断纹“不历五百年不断”，断纹“是出于人工而成于天工者也”(明·黄成)，王世襄也说“断纹标志着漆器的年代”。上海工艺美术博物馆馆长、漆器研究员朱惠卿(已故)爱不释手地摸着它说，“这就是《髹饰录》中称为漆器极品的元代蛇腹断纹漆家具，我研究了几十年，第一次见到实物!”并为此床书写横幅。围板上的金箔画远比其他清代床精细传神，上海大学艺术研究院院长阮荣春教授认为上面的山水画是典型元画。而中间的“韩信点将图”具浓郁的政治军事内容，难以想象会出现在文字狱盛行的明清时期。

明代文震亨《长物志》在比较家具优劣时强调“古断纹者”为“甲品”，为“第一”;清代《雍亲王题书堂深居图》里的三十多件家具中只有三件硬木家具;故宫的三十八件极品家具中有三十四件是髹漆家具;《格物要论》和《天水冰山录》记载沈万三和严世蕃抄家家具时，称“螺钿，剔红最妙”，“大理石及金漆屏风589件”而无硬木家具;《金瓶梅》中西门庆花十六两银子(可买三个丫鬟)为潘金莲打造黑漆描金大床，而当时一张黄花梨(时称花梨木)床才一两银子。

我无意贬低作为明清家具中一道靓丽风景线的黄花梨、紫檀家具，我为在古代独领风骚而今天却被许多专家忽视或因其“成于天工”无法造假而被市场冷落的顶级髹漆家具鸣不平，为被唯材质论冲击得濒临困境的中国漆工艺家具业而扼腕。我将把这张美轮美奂和“出于人工而成于天工”即需几百年才能造就的(而不像按今人价值标准炒作的“明代黄花梨龙床”、“清代紫檀大宝座”可以用老料新料或假料快速炮制)断纹漆床永久陈列在百朋轩：以七千年漆工艺史为依托的“断纹”，并不只是马未都先生所谓的“病态美”，而是家具断代之证据和真正的古代极品家具之重要标志;提请人们更多地关注作为国粹的中国漆工艺的传承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