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具这个坑啊

十几年前，有高人指点：“如果讲究生活品质，用不着太久，你八成会掉进古典家具这坑里。”这话顿时在我的脑子里打了个旋儿：“古典家具跟看得起、买不起的我能有啥关系!?”如今扫视一眼家中占了多半空间的物什，不禁为这话拍案叫绝。

家具当真是个坑儿，尤其对于我而言，这个坑，坑坑相连，波谲云诡，目前为止我分不清身在坑中第几重。至于说以后怎样，实在没谱。

回想起第一次收中式古典家具的过程，基本上跟梦游没什么两样，因为我严重看上了一堂老榆木仿古家具。不过很惭愧，我看上的是它的价格。当然还要加上商家摄魂夺魄的开示：“一套大芯板贴皮的家具，一堂实木家具。它俩价钱差不多，您会选哪样?”

这堂老榆木家具，属于比较朴拙的类型。摆在我的工作室里，再配一两幅国画，煞是唬人。但美了不到半年，出大事了。这堂老榆木先是椅子脱榫，随即桌子起鼓。到了后来，我那引以为傲的电视柜的面板、侧板，裂了几条足有一寸大的口子。这叫一个糟心。

不得已，请来行家讨教才知道：老榆木之所以叫老榆木，关键在一个“老”字上面。用来做榆木家具的原木，多半都放了百年左右。即便是这样，老榆木家具还是会裂，会变形。行里人私下称老榆木为“千年贼”。一般家具用老榆木没什么不好，裂了修修。但要说高端大气上档次，老榆木是绝对拿不上台面的。

我恍然大悟。同时我对中式古典家具的执迷无可救药地开始了。

原来中式古典家具收藏有两个方向，要么选择淘货真价实的老物件。要么收真正硬木打造的仿古家具。鉴于老物件可遇不可求，我理所当然选择了后者。

以我个人甄别再三的经验，老红木仿古家具属于收藏仿古家具的正路子。这里需要解释一下，老红木的老，跟老榆木的老，完全是两码事。老红木，本名红酸枝。红酸枝木，又以产自老挝的为最佳，故简称老红木。其特点：原木有轻微的酸味，木质地细腻，暗红底色，上托黑色线条。用老红木制作的家具，线条俊朗，配以沉稳的色泽，用老北京(楼盘)话说：真真儿是，盖了帽儿了。

冲动是魔鬼，尽管当年老红木仿古家具的价格没今天这么吓人，连续购入，却也让我有一种掉进坑里的感慨。因为正品老红木家具绝对不上油漆，出厂只有薄薄的一层蜡。好处是环保，缺点是必须规律性地伺候它，直至它上了包浆，在灯下油汪汪地泛出荧光，这才算到位。

必须承认，养红木家具，尤其是看它过不了几天，就有令人乐不可支的变化，实在是一个颇有成就感的过程。即便如此，一个小无知，还是让我一度被老红木家具吓着了。

那是收了张罗汉床的头几天，每到深夜，客厅里总会时不时地劈啪作响。深度睡眠中，这动静免不了叫人横生出无数恐怖的错觉。一连几宿，找来找去，终于谜底揭晓，是罗汉床在叫唤。老红木就这么一个毛病，但凡使用它新作家具，特别是大件，由于热胀冷缩，以及木头本身的张力作用，这时必然会啪啪作响。一场神神叨叨的小插曲，连带对于家具的喜欢，使我终于忍不住向硬木家具中的“黄金级”名品—黄花梨挺进。

黄花梨，学名降香黄檀木。百度一下，无数种天花乱坠美誉。家具玩到了黄花梨，算是掐了尖。

为了拥有一件黄花梨的仿古家具，我动员全部同好，拐了八道弯，请到一位业内高手当参谋。高手的解读确有过人之处，他告诉我：真正的黄花梨，只有海南(楼盘)黄花梨、越南黄花梨，其他各种全是借壳上市。而且市场上海(楼盘)黄贵比黄金、越黄也不亚于白银。可是二者极难分辨，尤其所谓以纹路，或者色泽辨别的方法，是靠不住的。分辨的秘诀在于二者气味上稍有不同，海黄散发的是特有的一股醇香气。而越黄的醇香气中，会隐隐夹杂淡淡的酸与辛味道。窍门在这儿啊!!

高手的教诲，让我不禁庆幸没有贸然行动。在走了不知多少家家居店后，一对明式小圈椅成为了我不二之选。太漂亮了，圈椅的用料较标准的同型器，多了足有四分之一强，做工更是我平生仅见。更为难得的是圈椅的靠背，花纹斑斓多姿，一望可知是一块整木剖开。啥叫一对，就得有这种双胞胎一样的效果。

高手也不怠慢，反复鉴定。绝对是海南黄花梨、越南黄花梨拼料打造。进而，商家开出了更诱人的条款：终身免费保修、无限期退换。还求什么啊，我果断拿下。

我小心翼翼地将这对圈椅供在了我的卧室里。溜溜一年，几乎只养过，没坐过。为此我着实买了一堆专业书籍精研，彻底断定这可是上品黄花梨啊。但是……

那天陪我的高手来访，看到这对椅子。先是夸了几句。突然眉头一皱：“这椅子的颜色，好像有点暗啊!?”我汗毛登时竖了起来。高手接着说：“应该是打磨不够。不要紧，去厂家再让他们打磨一下。”我这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椅子返厂，商家没有任何搪塞，一口应承。两周之后，我如约定取椅子。眼前的一幕把我惊得魂飞天外。

我椅子肯定还是那对椅子，所有的花纹已经面目全非，椅子的扶手、脚踏、背板全是黄花梨碎料拼补的。商家售后也是一脸土色，实言告知，这对椅子是早些年换货换来的。我气恼地追问缘由。售后主管对我详解：椅子的那些花纹经分析，是原厂请了高级画工一点点用毛笔蘸了特殊的颜料绘制而成，最后还附了一层蜡，如果不是此次打磨，神仙也分辨不出来。

商家信誉确实没得说，如约为我进行了调换，我却还是心结难平。在查阅了资料后，明白了：拼补套绘工艺，属于古玩修复工艺的一种。就是这门当今几近失传的手艺，让我赶上了。

家具确实是个坑啊!不过话又说来，如果不是这个坑，我到哪儿找这份惊心动魄的乐子，以及如此起起落落的念想。

文并供图/嘉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