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沧桑的老船木 在设计师的手中华丽转身

无心插柳，一脚踏入老船木行业

进入石硕充满艺术气息的办公室，一张用废弃渔船龙骨做成的茶台特别抢眼，造型简约流畅，呈现出返朴、厚重的原生态风格。每一位访客在惊艳之余，都忍不住上前把玩，仿佛能透过老船木“倾听”到海的声音。

这张茶台正是出自石硕之手，从选材、设计，到打磨、制作，倾注了他很多心血。聊起个中渊源，石硕爽朗大笑：“凡事有机缘。”毕业于鲁迅美院的东北葫芦岛人石硕，作为人才引进到南通航运职业技术学院，在人文艺术系执教。

2009年，航院人文艺术系船舶舱室设计专业初创之际，石硕与系主任许松宁沿着南通港口一路调研，积累素材。两人慧眼识宝，发现老船工可以因陋就简，在木船内打造桌凳等制品，散发出穿越岁月的独特魅力。“在吕四大洋港码头，我俩不约而同被这位老船工的技法吸引住了。”这位老人，正是南通船木制品艺人刘茂才老先生。刘茂才是土生土长的吕四人，沿用南通传统榫卯工艺手法，自幼随父亲学习船木制作技艺，父亲、祖父、高祖皆善于制作船木制品，传到他已是四代，工艺高超。

结识老先生后，石硕念念不忘，心里琢磨着老船木技艺的保护和抢救。静下心来，他的思路渐渐清晰，决意传承与创新老船木制品。“不忍心看到老船木作为废弃木材，被当成柴火烧掉，太可惜了!”石硕发挥自己擅长动手、有雕塑基础的特性，转向研究老船木。此后，两位老师一得空便往吕四跑，请教刘茂才。见两人对旧船木一见钟情，老先生颇感欣慰，热心讲解。

可惜的是，2011年刘茂才辞世，子侄无人继承老人衣钵。幸运的是，石硕等人无心插柳，得到刘茂才真传，掌握了船木制品的制作工艺技法，作品为老先生认可，老船木制作技艺终得以传承。

“老船木的古朴自然之美，实在是其他所不能及啊!”许松宁说，老船木是指废弃的木制船的木材，船木材料多为金油檀、坤甸木、黄檀、泰柚等树种，密度高、硬度大。历经岁月锤炼，铆钉的锈色，经波浪累年侵袭，使得老船木纹理之美如淋漓的水墨，美学上独具韵味。在实际使用中，老船木普遍具有防水、防虫、耐高温、抗腐蚀等功能，不易开裂和变形。

“不修饰、不做作、不奢华，船木本身强烈的形式之美，融入绿色创意与传统工艺，正与现代人所追求的绿色家居、回归自然的理念所契合。”石硕说，这几年，为寻找废旧老船木，团队成员一直奔波在沿海寻寻觅觅，从南通沿海到东北老家，从上海到广西、福建乃至海南等地，都留下他们的身影。

朽木可雕，枯木在艺术家手中逢春

航院体育馆的辅助用房里，老船木工作室正在紧张筹备中。“以前受到场地限制，很多制品都在老家葫芦岛完成，现在学校专门辟出500平方米用房，我们可以大展身手。”对于即将呈现的工作室，大家都充满期待。

从一艘废弃木船，怎么拆成一块块零散船木?一块千疮百孔的废弃船木，究竟要经过多少道工艺，才能变成令人叹为观止的工艺品?当年受刘茂才老先生启蒙后，石硕结合实践经验，摸索出一整套拆料、清理、定型、选材、设计、制作、组合、打磨、上光、上蜡的方法。

“拆船，得请专门师傅，拆卸时按章法。一般来说，拆一艘木船要100个工时，一个工时就要200元。”石硕笑着说，代价虽不菲，但为保存木料的完好，是十分必要的。每得一块料，都让石硕如获至宝，冥思苦想最适合原材的用途与造型。“沟壑和孔洞恰好是可遇不可求的天然设计元素，利用起来更能体现老船木的沧桑本色和自然之美。”他介绍，南通老船木制品秉承传统的纯手工制作、打磨，无论多么复杂的构件，都是通过榫卯结构以及木材上穿凿的缺口和孔缝自然咬合。

石硕向我们展示了一排排让人眼花缭乱的制作工具，为便于纯手工制作，石硕团队改造和定制了许多专用工具。制作木钉子的“神器”就是他画出构造图，请铁匠打造的，独一无二。翻开他的“百宝箱”，传统木工刨、量具、手工锯、凿子、勒子等一应俱全。仅凿子套装，区分宽窄度和尖锐度，就有不下20种。

设计图稿是石硕徒手绘制的，他因材而定、笔意同行，把老船木上的铆钉洞、伤痕、沟壑等在作品上保留下来。备料阶段，将不同板材进行合理分配，根据经验和对艺术的理解，他会对体量较大、形式独特且色彩感、肌理感有明显特色的材料特别关注。进入细作阶段，特别注重开榫工序;打磨是老船木制品艺术得以展现的关键工序，必须顺应木纹方向，对局部有明显刀伤的地方进行刮灰修色处理。

“上蜡是南通船木制品的独特工序，是受到雕塑的启发。”石硕解释，传统做法为上桐油或漆，“这让船木无法呼吸，难以展现船木制品的特有韵味。”改为上蜡后，不仅易于清洁，也避免船木制品的水分向外蒸发，致榫卯衔接的地方松动变形。

在一步步的探索与实践中，石硕团队的技艺日臻纯熟。2009年至今，他创作的老船木家具先后两次问鼎江苏省工艺美术行业最高奖“艺博杯”金奖。

南北元素，在创新融通中光大老船木文化

航院崇文楼一间教室里，存放着寥寥数件老船木制品，有贵妃榻、餐桌椅。“好东西根本留不住，等不到做完就被朋友预定了。”石硕粗粗估算，2009年至今做了不到100件老船木制品，作品得到广泛认可，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成品都进了朋友家，好在许主任把每一件都拍照留存了。”石硕打开电脑，点开一页页照片，引来众人一阵惊呼。老船木流水架、茶台、书橱、置物架，甚至地板、楼梯扶手等，老船木渗入居家生活的每一处，厚重大气。

一张照片中，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敦厚的老船木茶台上，台面嵌着精雕细琢的宜兴紫砂茶盘，两者融为一体。一旁的留白处，一抹镂空版白浆防染印花而成的蓝印花布恰如其分地点缀着。一位老船木制品爱好者发出感叹：“福建沿海一带，也见过不少老船木家具制品，但相比眼前制品少了一份灵动和韵味。”

“老船木，不只是一块木头，它与海共舞承载渔人的生命，也是地方渔业文化的见证。”在石硕看来，老船木变废为宝做成古典家具也好，做成充分展现残缺美与沧桑美的工艺品也罢，最重要的是让收藏的老船木焕发新生命。

基于这样的理念，艺术出身的石硕团队一直寻找创新灵感，在来自北方的船木原料上，融入榫卯苏作技艺、宜兴紫砂、南通蓝印花布等南方元素，使得南通出品的老船木制品更加富有张力和表现力，传统手工韵味展现无遗，远非批量化生产、充满匠气的产品所能及，弘扬了江海文化特色。“手工打磨、榫卯工艺，最大程度地保留了老船木天然的纹路和质感，完美地诠释了榫卯结构透出的‘以制为衡’的道家思想。”叹了一口气，石硕说道，“不过很可惜，在现代机械大行其道的今天，榫卯结构的传统做法属于濒临失传的绝活。”

“要把天然的东西发挥到极致，而不是破坏。”团队对艺术理念有着近乎偏执的固守，他们不考虑商业化，对每一块材料都谨慎考虑，拿出最合适的方案设计，尽最大化贴合木材的原始形态。有一件作品，为石硕和许松宁津津乐道。当初拆船寻料时，他们发现一块旧船木上，大海中的牡蛎已经深深长入船木内部，几经思索，石硕将它设计成一朵花的造型。“这是对原材料最大的尊重。”

如今，石硕团队以南通航院和江苏省郑和研究会作为项目依托，筹划成立“南通老船木制品制作研究所”，产学研结合的同时，谋求项目人才梯队建设。他们也正积极寻求社会与企业力量的介入，拓展项目平台的生存空间，探索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和创新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