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鹤达：仿古家具是中看还是中用？

中学时期，有个男孩曾经因作文中的一句：“我看到国歌的声音飘动在天安门广场的上空”遭到语文老师的奚落与讥刺：“声音怎么可能看见呢?”他并没因这次对自尊的重创，而将自己的一生都出卖给平庸，反之却造就了他更为反叛的性格与跳跃的思维方式。多年后，中国艺术界诞生了一位多才而天赋异禀的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和著名的舞美及室内设计师，他就是易鹤达。此番，易鹤达对于当今中国仿古家具业发展的社会现状也语出不凡，同样充满着“叛逆”与“反传统”的意味……

易鹤达：中国当代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著名舞台美术与室内设计师，参与《西游记》、《聊斋》、《北京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荧屏连着我和你》等多部电视剧、电视艺术片和戏剧、电影的舞美设计工作，曾获“99昆明世界园艺博览会室内设计大奖”等诸多奖项。

尽管和易鹤达有着十年的师兄弟之谊，但对他的采访还是让我感到不甚轻松。他那跳跃的思维和带有批判性的观点总令我时刻保持着“警惕”。

“老高，你说家具是陈设品，还是实用品?”易鹤达在其硕大的画室内来回地踱着步子。“好家具当然是二者皆优，不过，实用性当属首要。”我尽量让自己的头脑与腿脚都能跟上他的“步伐”。“如果说现在大部分的仿古家具是陈设品，那它为什么看上去太假、太失真呢?如果说是实用消费品，那它为什么用起来既蹩脚又不适呢?“行动派”的易鹤达忽然结跏趺坐于案上。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真不知该改用何种姿势与其配合，而他的反问更让我脑子里布满了一个个抽象的问号。

别把自己憋屈在胡同里

“到北京高碑店淘换家具的老外和青年人，喜欢的往往并不是做了旧的所谓仿古家具，而是那些改良后的，色彩丰富又饱含古典元素或符号的中式家具。为什么?因为它更实用，更贴近现代家居生活，更适合当下这个家居革命的时代。”易鹤达一上来就给我洗了个“冷水浴”。

“传统家具既然不实用，那古人为何创造它们，又为何得以流传呢?”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抗争着他的言论。

“古人造家具是带有极强的文化色彩和时代特征的。对于宽袍大袖的服饰和崇尚儒家思想的古人而言，其家具的设计是极富合理性、实用性和思想性的。而当代，无论从人们的生活起居，还是文化交融都发生了极大变革。穿着牛仔裤或超短裙坐在太师椅上的形象究竟和谐与否?我不说，你也能得出答案。如果我们的家具仿造只是照虎画猫;如果我们的销售供应链只是小厂吃大厂，大厂吃大款，那就把自己憋屈在了胡同里。”易鹤达的慷慨陈词，使我的心随同手中香烟上那长长的烟灰一起跌落在地。

“你的意思是中国古典家具已不再适应现代社会的需求，该被历史淘汰了吗?”我的脸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老高，你太绝对了。中国真正的古典家具艺术是顶级的，中国明式家具的简约设计更是最一流的抽象艺术。我们继承它，首先就要知道继承它什么，其次就是用何种技术实现它，靠工业化大生产显然不成，这就引出一个中式家具如何传承、改良以及市场分割的话题。”易鹤达的笑充满了神秘色彩。

做手艺人还是做机器人

“没有纯粹的手艺人，就不会产生纯粹的仿古家具。张道一曾说，‘通过具有艺术性创造的手工活动，我们可以称之为手艺’。在世界范围内，无论是英国皇室的服装，还是顶级的劳斯莱斯汽车、江诗丹顿手表都是手工制造而成的，它们是奢侈品，也是实用消费品。中国的红木仿古家具同样应该实现纯手工作业，成为一种艺术奢侈品。然而，现代的仿古家具制造业将手艺人变成了机器人，把手工作坊变成了机械化车间，这对于那些珍贵木材来说无疑是一种浪费与蹂躏。”易鹤达拿着画笔的手有些微颤。

“你说的不无道理，但工业化生产也是在满足市场的扩大再需求的前提下产生的。”我的语气显然有些乏力。

“我不反对工业化生产，关键是生产什么?我建议我们的仿古家具厂商也应该效仿英国，实现手工作坊与机械化工业车间并存的发展模式。一面靠地道的手工艺与名贵木材恢复原汁原味的古典家具风貌;一面靠融入中式风格元素的创意设计与机械工艺实现仿古家具的改良与创新，以满足现代社会风尚、审美口味、消费标准和家居生活的需要。”

“仿古家具的改良是要冒风险的，稍不留意就会背上不伦不类的骂名。”我开始对易鹤达的观点产生了兴趣。

“改良”或“改进”是“手艺”的固有属性，是“手艺”后天获得的唯一的、正确的途径。任何不切实际、一蹴而就的想法都是懒惰之徒的空想。无论是厂商还是设计者都需要经历一个‘洗脑’的过程，所谓不伦不类是要看站在什么角度上，以何为镜作为参照。改良的仿古家具要以现代家居的生活风尚与市场为镜，而高仿家具则要以古代经典家具的款式、工艺和中国传统美学为尺，其实对于后者而言，遁入不伦不类、貌合神离的危险性才更大些。”

易鹤达的此番话让我陷入了沉思：“西方人对待家具的态度很明确，突出它的生活功能性、实用性，并作为装饰效果点缀在家居环境中，以烘托家居的整体格调与品位。中国古人更是如此，他们将家具的功能性开发到了极至，并在陈设中渲染出实用的美学色彩，这在明式家具的简约设计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它与家居和谐共融，展现了一种“此处无声胜有声”的最高设计理念。而进入现代，我们仿古家具的功能性和生活性越来越被忽视，相反对其奢华的装饰(特指清式家具)、升值的材质、富贵的象征追捧之至，这不能不称之为一种社会审美的错位。先人们给我们留下了一团五千年的文化乱发，究竟如何梳理、如何传承，并从中找到它真正的文化轴线，这才是一个问题?”

分别时，我偶见画案上有一幅易鹤达未完成的画作，那是用中国毛笔勾勒出的许多不确定的延展线条，以及用墨在宣纸上弥散出的神妙色域，看似极富波洛克的行动绘画之风，却在画骨中流露出“水无月，云无心，念起即觉”的层层禅意。我打趣道：“怎么你想在宣纸上画油画吗?”易鹤达潜然一笑：“只是尝试一下，就跟做家具一样嘛，其实材料、工艺都不是最主要的，重要的是它究竟有没有为生活而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