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的简约与时尚的简约——中国明式家具与北欧家具的椅子设计辨析

今天简约主义已经成为我们流行推崇的一种时尚，不管是室内装修、家具陈设、服装设计我们都主张简约。所谓“简约主义”，是20世纪80年代兴起于西方国家的一种流行极为广泛、影响相当深远的设计风格。它推崇最简洁的结构、最俭省的材料、最洗练的造型及最纯净的表面处理；它注重社会的时尚心理，设计师的个性化，简洁的艺术语言；它在简单中追求丰富，在纯粹中显现典雅。虽然北欧家具不是这种简约主义设计思潮的产物，但是其设计理念就可以堪称现代简约家具风格的典型代表，是我们今天所追求的时尚。

其实，早在中国明代，当时社会也就开始崇尚“简约”。明式家具那简约的造型、挺拔的线条、秀丽素雅的身躯散发自然纯美的木材纹理，都令人叹为观止，仿佛一缕浮动的暗香，令人神往。王世襄先生曾用“十六品”来描述之：简洁、淳朴、厚拙、凝重、雄伟、圆浑、沉穆、铅华、文绮、妍秀、劲挺、柔婉、空灵、玲珑、典雅、清新。其中这第一品“简练”，就与我们今天所说的“简约”是同出一辙的。明式家具所蕴涵的“简约主义”是我们今天怀旧的经典。

明 十八学士图屏

明 十八学士图屏(局部)

尽管明式家具风格和北欧家具风格是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简约主义风格，但是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它们对于我们今天的家具设计是有很大的借鉴作用的。因为明式家具是中国传统家具发展的顶峰，是开创现代中国特色家具的基础，蕴涵着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和炎黄子孙的情感追求，在世界上都享有盛誉；而北欧家具是现代人都很欣赏的一类家具，它是现代与传统相结合的完美结晶。我们今天可以看到曾经盛行一时的简约主义——明式家具，与我们今天所推崇的简约主义——北欧家具，在很多方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一、明式椅的简约主义特征

明式家具崇尚简洁精练，形体简朴，以达到实用牢固为度而装饰不多，美感是通过良好的比例与总体造型来获得，构件实用简洁，细巧秀气。明式家具的椅子，其造型主要有三类：圈椅，天圆地方，即圈式连背扶手呈圆(含椭圆)形，而座子呈方(含长方)形，以座为腰，下腿外柱都略向外伸展，端正舒展而有力度；灯挂椅，一种靠背椅，座腿端正沉稳，靠背简洁轻盈，靠背的弓形上横档两端悬出腿外，状如挑灯之架，俗称搭脑出头；官帽椅，一种扶手椅，侧视状如官帽，形状舒张，下部方直稳健，上部婉约多姿，刚柔相济，搭脑扶手或有出头。明式家具的造型多采用直线相结合，许多椅子的靠背都采用S形曲线，与人体自然曲线相吻合，在适合人体使用功能的同时，使中国古代家具表现了独具一格的造型特征。S形靠背曲线曾被西方科学家誉为东方最美好、最科学的明代曲线。明式家具椅子搭脑的线型变化颇多，大多为几种自由曲线相结合而成。其基本形式有圆形、扁圆形、方形三种。在基本形状的基础上，又变化为直线、弓背形曲线、向上翘起的曲线，以及圈椅后背的椅圈顺势延至前端扶手的曲线等，可谓千变万化，线型各异。这些都是明式家具不可缺少的造型语言和形态特征。

明式圈椅

明式灯挂椅

明式官帽椅

明式家具的结构，继承了宋代家具的优点，在此基础上创造发展得更加完善：结构合理、线条流畅、加工精致细腻。明式家具注重线条的比例适度，结构整体性强，讲求一致性，采用一木作上下贯通。椅子靠板与两框的空档及空间尺寸都经过反复的推敲，通过实践选择恰当的位置，椅子脚的粗细与椅子面的宽窄，脚踏档与扶手的粗细，用料非常讲究，真可谓“增一分则长、减一分则短”。明代家具装饰的最大特点就是它们“结构装饰”，所谓结构装饰就是指这些家具或其部件不仅具有支撑作用，而且本身又具有美化、装饰作用。结构装饰可以从两个方面来加以分析，一是家具的结构构造的特点，另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家具结构部件的装饰性。家具零部件结合不用钉子少用胶，采用卯榫结构，这是明代在结构构造上极富科学性表现。各个部件的连接采用数十种卯榫结构，其中最常见的是夹头榫和插肩榫。卯榫结构不受潮湿环境的影响，家具在制作上采用攒边和门簇等作法，在跨度较大的构件之间，镶嵌以较小的结构构件。时至今日，历经几百年的风雨沧桑，家具依旧坚固如初，这都体现了工匠掌握木材特性的透彻及结构设计的卓越水平。

由于明代家具使用的花梨木、紫檀木等一些硬质木材，这就使其结构造有非常显著的特点，即大多数采用比较精细的圆形杆件作为家具的主要构件，并且不刷油漆，有的只用擦蜡的做法，构件大多采用通体光洁处理，不作雕饰，突出木材纹理的自然美。渗入木纹里面的蜡使木质保持亮而不燥，呈现出润泽含蓄，古朴典雅的气质。

红酸枝明式透雕靠背圈椅

如明式圈椅，其椅圈的C形曲线，看似简洁的曲线却蕴涵着复杂的比例关系，椅圈的圆弧半径与端部弯头半径的比例正好是2：1，两圈外切形成椅圈轭状优美曲线。椅座面虽为简单的几何形-矩形，却也正好符合黄金分割比，从正面看，椅腿向外倾斜，下端的宽度与椅的座面相等，椅腿内侧呈现梯形空间，当座面的中心点与椅腿的底端两点相连时，恰好构成稳定感的等边三角形。靠背板的S形曲线及两侧镰把棍的较大曲率的优美曲线都是主椅圈曲线在垂直方向的衬托。椅腿的下端，前、左、右三边连以双枨，上为直枨，下为罗锅枨，又与座下沿的双直枨相呼应，且有变化。由是可见，明式圈椅的简洁造型中蕴涵着端庄和典雅，浸透着清丽与俊秀，一股文人的气质紧紧地吸引着人们，这都赋予了它丰富的内涵。

明式家具是由明代文人参与工匠制作的精致之物，其含蓄美从造型、结构、装饰、材质、功能等各个方面都渗透出诱人的魅力。

二、北欧家具椅子设计的简约美

北欧家具中的椅子设计可谓各式各样，不管是雅格布森的蚁椅、天鹅椅、蛋椅等一系列有机形态的椅子，还是阿尔瓦·阿尔托形式各异的薄木胶合弯曲椅，亦或是库卡波罗的功能舒适的办公系列椅等等，椅子造型设计之丰富，令人目不暇接。这些椅子造型简洁、美观，形态亲切、自然，线条或为有机曲线，或为简单直线，结构合理，比例协调，没有过多的装饰，较之明式家具更具有人性化的特点。丹麦作家维利·索化森曾经说过：“得到更多的东西固然好——但得到好的东西更好。”北欧家具设计就蕴涵这种朴素的功能主义思想：物品必须与人的比例和舒适(人体工学)、需求(功能主义)和精神(美观)相关联。所以其椅子设计的尺度科学合理，使用舒适。同时，斯堪的那维亚国家一直拥有丰富的木材，北欧家具设计以开发使用木材的独具匠心的新方式来引进世界潮流，赋予其设计以简洁的木材加工处理和毫不装饰的油光铮亮的木纹。更重要的是，因为北欧人对平淡、直率情有独钟，所以经他们的重新处理，产生出了适合于他们的单纯的、源自乡村田园生活趣向的家具。如果说明式家具蕴涵的是中国传统文人气质的话，那北欧家具则更具民主化，它意味着简朴，制作精良的形状和形式，带有一种温和高雅的几何形态，喜用天然材料和明亮的色彩，其魅力是中产阶级式的，却又是民主大众的。

北欧椅子

古典椅就是丹麦著名设计师威格纳以中国的明式圈椅为原型设计的诸多系列名椅之一，威格纳在此借鉴了明式圈椅和天圆地方的构思，融入到丹麦传统中。此椅无撑，轻盈，采用圆洒斜脚，藤编座，前档外弯，椅腿内用烟斗角连接，椅圈杆形随势翻转，而呈雕塑状等都承传了丹麦的传统特色。人文因素是威格纳设计的基础，他的家具不仅显示了他对人类生理需求因素的深切理解，同时也表明了一种对于美的洞察力，在他的家具设计中有一种极富感染力的气质。威格纳的设计简单，直截了当，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每一条漂亮的曲线，每一个雕塑般的细节都有其实用的目的。

威格纳之所以能创造出如此深具魅力的作品，是因为他的设计重传统，有借鉴，但作品更饱含了他的诸多创新和个性发挥，使家具从造型到功能，从外观到气质，从整体到细节，与传统的款式及借鉴的家具都迥然不同。他是经当代丹麦人的情感、视角对传统、借鉴因素做出选择，进行改造而完成设计的。他通过借鉴，创新出了一种新型的时尚的简约主义风格的椅子，古典椅的造型比明式圈椅更为简洁，更为现代，这种简洁清新的北欧家具成为当今社会追求的一种时尚。

北欧椅子

三、简约：从“形”到“神”

综上所述，中国明式家具与北欧家具在运用简约主义的时候，它们的造型、结构、材料和功能都不尽相同，却都让人感受到了简约之美，不管是怀旧的经典也好，还是时尚的潮流也好，它们都得到了世人的赞许。因为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能够用简洁的“形”蕴涵一个深刻的“神”，并且将这种“神”表现得淋漓尽致，这种“神”就是一种民族文化。

简约可以缓解生活压力，因为在承受较大压力的生活中，眩目和繁复的设计遭到拒绝。不管是在今天这个科技高速发展、经济迅速增长的社会，还是在明代政治上高度中央集权的社会，人们所面临的压力都是很大的，只有从造型线条的简洁舒展到细节的精到把握，才可以使观赏者产生轻松愉悦的感受。简约风格的回潮，使我们摈弃浮华，重新认识品质和吕位的内涵，使我们更加接近自然，关注生活本身。简约不是简单，简约是一较高层次的生活品质，而不是简朴、吝啬、敷衍等对生活质量缺乏重视的生活态度，简约主义风格形式上的简洁无华体现的正是一种阅尽繁华后的反璞归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