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作工艺精致细巧,其精巧甚至让人不敢触摸。对精巧我有过一段难以忘怀的记忆。三年前在拍摄《袁牧谈艺》电视片时,苏州东渚玉雕师余艇先生曾经让我上手一只他制作的薄如蛋壳的痕都斯坦玉碗,当接过这一轻如片羽,透明似绢的玉作时,不禁让我顿生一种稍一使劲便会捏碎的担忧。其实玉碗并没有那么脆弱,亦如精巧细腻看似单薄的苏作明式家具一样,因为其设计巧妙,结构科学,做工精湛,其坚固耐用度超乎想象。
三年前对精巧工艺弱不禁风的错觉不久前再一次在颜虎金师傅制作的鸟笼面前闪现。小巧的笼体,细细的笼丝,精致的纹饰,拿到手上随时都有一种可能散架和折断之虞,更别说用来养鸟了。颜老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一再鼓励我放心大胆地拿。看我还在犹豫,他干脆顺手拿起阿姨刚刚买来的一袋十斤大米放在笼子上,单薄的笼子依然如故。看到我惊愕的样子,他颇为得意地说:这算不了什么,按照老行规,笼子如果不能承受四五十斤重的分量是不合格的。
貌似柔弱的苏式鸟笼,为什么如此坚固?究其原因还在于它方形的结构。
苏笼舍圆为方,用十二条粗实的竹丝柱结构成一个方形或方形的变体,上部微收貌似“官印”的框架,形成一个四边均等受力的整体,无论竖放还是横放,起支撑作用的四根立柱都可以承受并分散来自不同方向的外力。北方圆形鸟笼则不同,在造型上它是一个柱状体,支撑柱状体的仅仅是细细的笼丝,与苏式方形鸟笼的最大差异就是缺少起支撑作用的支柱。圆形鸟笼为什么不增加立柱支撑以增强牢固度呢?这主要还是从观赏的整体性考虑。试想一下,如果在原本均匀统一的笼丝中增加四根粗壮的立柱的话,作为观赏物的鸟笼立即变鸡笼了。而方形鸟笼的四边恰好解决了牢固和美观的问题,可见苏笼设计中的智慧。
为了加固,苏笼还在四周分别附加了上二档、下二档和中圈等三条横圈,用以固定笼丝分散外力。苏笼的这三档横圈与木结构的古典建筑异曲同工。建筑立柱上的横梁不仅起稳定框架结构的作用,还分散了来自不同方向和角度的外力。建筑学家研究证明,在框架结构中每增加一圈横梁就可以多承受大约百分之十左右的外力,这就是为什么有很多中国古代建筑历经风吹雨打地震摇晃,虽然墙体倒塌,主体结构依然矗立的原因。苏笼的三圈横梁与建筑横梁的原理一样,是其牢固的基础。
从工艺制作的角度看,方形鸟笼比圆形鸟笼要多出切料、整形、搭接等工序,且组装拼接的技术难度也比直接穿联笼丝要大,自然用工也要多。为什么苏州工匠舍易就难制作方笼?其中一个原因已经在《南方北圆识鸟笼》中讨论过,就是为了与建筑和家居环境相协调。再一个原因就是为了牢固实用。
苏式方形鸟笼之所以牢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丝弦拼接工艺。鸟笼的拼接如同中国古典家具中的榫卯和建筑中的斗拱结构,相联接的不同部件在稳定的状态下是一个咬合紧密的整体,在有外力作用的情况下,联接部位留下的细微缝隙可以合理支配并分散来自某一个角度的不均衡外力,在其能够承受的范围内,使其达到平衡,从而稳固了整体结构。方笼是由十二根立柱采用丝弦连接拼装而成,连接处不仅留有细微空隙,丝弦自身也具有一定的弹性和韧性,可以有效地消减一些外力,即使笼体受外力变形也不会折断。
手艺是人与自然交流的语言,也是改造世界提升自我的方式,一代代人在劳作中积累起来的智慧建立起了人类的文明。鸟笼虽小,鸟笼中的学问并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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